伏叶

【羞水】蝴蝶

勿上升真人

世界赛加油

 

01
去北京的前一晚，喻文波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起身，披了件队服外套就去训练室。

并不怎么意外地，他见到姜承録独自在电脑前排位。喻文波先给自己的电脑开机，接着走到姜承録身后，发现他这局已经陷入了大逆风，三线全劣，中上两路高地已经被推掉了。姜承録一边操纵着刚复活的英雄往下路兵线赶，一边一秒五句疯狂打字指挥队友。

喻文波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到他旁边，略带遗憾地开口：“Shy哥，这把没了呀。”姜承録这才意识到身边有人，立刻停止了游戏里的互动，转过来朝喻文波抱怨：“我被针对了，打野不帮我，玩不了。”

喻文波明显感觉到他是真委屈了，而且看起来颇为心烦意乱。他不用多想，就明白这是赛前焦虑。因为他也一样。后天的比赛过于重要，如果不能赢下来，他们十有八九就得去打冒泡赛，而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姜承録犹豫了一下，坦诚地对他说：“后天……我有点担心。”

喻文波叹了口气，思索着怎么回答。夏天他俩的状态都不能算好。他的数据从春季赛的一骑绝尘，下滑到现在的普通打卡水平。他不得不承认网络上的言论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被扔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周围喧嚣的人群指指点点。至于姜承録，他的手从前就有些不太好，意外受伤后更是雪上加霜。复出以来他在线上逐渐失去了统治力，这种温吞的痛苦一刻不停地噬咬着他。他们是如出一辙的自尊心强烈，迫切想要证明自己反而遭受打击，最终只剩美人鱼化成泡沫一般的空虚。

看着电脑屏幕因为操作者的分心再一次变成灰色，喻文波选择据实以告：“我也挺紧张的，感觉像有一只蝴蝶在我心脏里飞来飞去。”

姜承録立时露出担忧的神色，看起来真以为他心脏出了什么问题。喻文波安抚性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让他先把这局游戏的认输请求给点了。

“就算我们都不行，还有队友呢。”喻文波指着他墙上贴着的那句“KEEP CALM AND CARRY ON”，开玩笑说：“哥，你做到前半段就行了。”姜承録一下就理解了他的意思，笑出了声：“你也是！”然后起身捏了捏喻文波的后颈，提出一起用小号双排玩几局。喻文波从他手下逃出来，回到自己位置上，跟他说：“可以啊，但是得在国服。”

“为什么？”姜承録疑惑地发问，但还是听话地退出了韩服客户端，开始找自己峡谷之巅的账号密码。喻文波回过头朝他一笑：“当然是为了让你少打点字，别影响队友发挥。”眼看姜承録要过来找自己算账，连忙认错：“我乱讲的，哥哥别怪我。”

又是这一套，每次喻文波不着边际地调侃姜承録一通，只要故意叫一声哥哥，姜承録就完全拿他没办法。毕竟他屡次三番在人前表示“Jackey是我非常喜欢的弟弟”，不让着点又怎么行呢？他只能认命地坐下，对上线的喻文波发出双排邀请。

 

他们在队伍里是最年轻的，彼此相处时赤诚而不设防，日复一日，他们以一种连自己也不曾知晓的方式，向对方敞开心扉，迎接喜悦、悲伤、惶惑、烦恼，以及其他不明不白的情感。对他们来说，或许现在是从春天的鎏金炫彩进入到灰暗的黑白电影，但未必不是新的开始。

 

02
跟往常出行时间一样，全队在中午简单地吃过饭后，踏上了前往北京的征途。

高铁出了上海便一路向北，阳光充裕地照进来，喻文波只觉得暖洋洋的，看着车窗外略过的无数积木般的楼房，莫名地开心了一会儿，随即拿出手机，打算把昨晚提前下载好的视频看完。这个爱好是他最近才培养起来的，起先是有粉丝怕他心情不好给他私信推荐了一个韩国综艺节目，说很好笑，让他可以看看。他抱着试试的心态打开看了，觉得是挺有意思，就每周都追一下更新。

喻文波刚点开一分钟，机智地想到姜承録根本不用看字幕也能听懂，就要求他陪自己一起看。然而行程漫长，他兴致勃勃地看了半小时后，困意上涌，开始昏昏欲睡。

喻文波摘下自己这边的耳机，连同手机一起塞给姜承録，脱掉几乎不离身的外套盖在身上，跟姜承録说：“哥，我想睡会儿。你先看着吧。”然后自然地靠在了姜承録肩上，几乎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姜承録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端正的坐姿，生怕动一下会吵醒身边的人。然后开始反思自己昨天不该拉着喻文波一起排位，应该早点让他去休息。没有喻文波在旁边时不时发出笑声，他也没心思看节目，按了暂停。他转头看了看喻文波，发现他的脸又染上了一层红晕，不知道是不是热的。姜承録莫名地产生了去触摸一下的念头，想看看是不是跟棉花糖一样软。

他们这一节车厢的乘客都很安静，沉默得像艺术馆里的雕塑。高铁依然在无聊地行驶，而喻文波也一直没有醒来。姜承録对此有一点遗憾。当然，他觉得喻文波的可爱并没有因为睡着而减退半分。只不过他真的很喜欢看着喻文波的眼睛，这是他的小秘密。

 

他们到达北京时，夕阳还没沉落下去，周围堆着甜软如米酒的云。

喻文波补眠成功，精神头好多了。他东张西望，兴致勃勃地问姜承録：“Shy哥，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啊？”姜承録纠结了会儿，回答：“这个……北京烤鸭？”

“可以啊，那今晚就去吃吧。”喻文波推着自己的行李箱，准备去跟随队的工作人员建议晚餐地点选在全聚德。突然像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朝姜承録认真地说：“在此之前，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要诚实回答我。”

姜承録心里一紧，踌躇地“嗯”了一声。

“Shy哥，你到底是不是故意抢我五杀？”面对喻文波疑惑的眼神，他松了口气，一脸无辜地摇头：“我没有，我不是。”

 

03
第二天的半决赛，队伍早早地就前往场馆调试设备。一路上的树木秀颀挺拔，散发出清新的香味。树冠投下遮蔽阳光的绿荫，随风徐徐飘动，带着一点诗意的温柔。喻文波见到了许多他们队伍的粉丝。他想，这回理应给他们一次胜利。

在第一场势如破竹的胜利中，喻文波的五杀再次被王柳弈意外抢走，他这才相信拥有不在场证明的姜承録没有骗他。在悲伤中他自我安慰估计是上帝给他把这个成就牢牢锁上了，需要他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解锁。

之后的比赛里，他们的对手在策略、应变、奇招上准备得都相当充分，让比赛变得异常焦灼。而他们输掉的两阵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直接被打成玲珑塔。

最终的第五把之前，所有人的心态还算轻松，依然保持着能拿下比赛的信心。宋义进出了点汗，用手扇着风，鼓励其他人：“别慌，我们可以的。”

教练拿着本子，告诉他们最后一场将主打下路，战术也有相应调整。喻文波双手叉腰，表情严肃地点点头：“我没问题。”姜承録走过来，看起来欲言又止，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喻文波反倒缓和了脸色，从队服口袋里变魔术一般拿出一颗水果糖，放进了姜承録手里。看着对方有点傻掉的样子，喻文波颇有些得意：“Shy哥，别担心，这次有我呢。”

姜承録把糖放进嘴里，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糖块，发现是草莓味的。他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很快就跟上队伍，踩着第五场特有的BGM上台。

 

教练按计划在BP上变阵，给喻文波一抢寒冰，最后一手给姜承録拿奥恩补前排和开团。喻文波跟他的队友们保证：“好好打，这把我Carry。”“可以，就看杰克的了。”

尽管他们还是或多或少出现了失误，显得鲁莽冒失。但每个人都想着“无论如何我们今天都不能输”，因此他们总能迅速做出弥补。

姜承録和高振宁被抓死的时候，全队都很紧张，宋义进先隔墙打残了对方打野的血线，说：“他们不一定能打大龙，我们把这波守下来就行。”喻文波心里七上八下，但依旧语气镇定地说：“可以，我现在状态满的，输出很高。”随着对方撤离大龙坑，他才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说：“接下来都注意点吧，等到5V5打团我们肯定不输的。”

这个夏天，新来的金教练跟他们强调过许多次：劣势时永远要耐心等候机会到来，五个队员紧密联系在一起，多交流多沟通，推动队伍持续往前，胜利才能信手捏来。

他们最终等到了对手的一次冒进开团，抓住机会击杀了对面上单后，拿下大龙，又击杀了对方中野，顺利扭转局势。推上高地时喻文波疯狂输出，奠定了最终的胜利。

其他人笑作一团，击掌庆祝。王柳弈心里千头万绪，没有忍住泪水。喻文波拍拍他让他别哭了，高振宁摸着他的头，叫他一起去握手。他们朝台下的观众鞠躬，身体疲惫而神采飞扬。

 

喻文波上台接受采访时，脑子里还是一团乱，同时又很兴奋。他尽量克制了情绪，得体地回答了主持人的所有问题，只有眼睛里始终亮晶晶的。

春天，他打了人生第一次季后赛BO5，经历了痛苦与噩梦。夏天，再次取得了十八胜的常规赛战绩后，他才有些走了出来。在北京的这次比赛，险些又把他拉入命运的低谷，但到了生死局，他背负起了队友。

回到后台，他告诉姜承録：“那只蝴蝶现在飞走啦。”

 

04
2018年9月14日，总决赛之日。他们按照彩排好的流程一个一个走上巨大的场地，听到来自对手粉丝的热烈欢呼声。远处的分析台上，英文解说自信地预测他们将被对手3:0轻取。进入到比赛房里，高振宁抓了抓头发，说：“感觉我们几个像待宰的羔羊，瑟瑟发抖。”

“你在说啥呢，一点气势都没有。我们最差也是敢死队员好吗？”王柳羿吐槽着，“你这么高的个儿，就当我们的先锋吧。”

高振宁爽快地答应了：“行，兄弟们跟好我，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拉倒吧，我们跟着你就是直接团灭。”喻文波把耳麦戴好，居然开始分析了起来，“但跟着我和Shy哥也容易送人头，还是都听队长老宋的吧。”

莫名其妙成为敢死队队长的宋义进表情逐渐凝重：“可以的，遇到紧急情况都别慌，天塌下来有我呢。”这下连默默听了半天的姜承録都跟着夸宋义进有担当、真男人，把宋义进又逗得乐了起来。

 

宋义进很努力地在兑现自己的承诺，第二场在绝境下守住基地的三杀，简直闪耀着猩红火焰。他等到能重返总决赛，再为这最后的冠军拼命，已经等了四年了。某种程度上，他年轻的队友们也不一定能理解这次决赛对他的意义。然而他终究有心无力，对手依然直落两盘，来到赛点局。

队伍在悬崖边上时，姜承録又被换了上来。喻文波适时地开始缓和气氛：“好了好了，我们敢死队重新集结，反正是背水一战，死也死得壮烈点儿吧。”

于是他们出人意料地没有心态崩盘。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高振宁天命抢龙，从对手身上剜走了一场胜利。下一场，教练在BP上进行灵活的摇摆，全队三军用命，团结且韧，再一次拿下了比赛。他们都激动得语无伦次，喻文波重复着“有机会了，还有一场”，甚至眼眶又有点发红。

在这个春天十八连胜最终半决赛折戟、夏天克服BO5魔咒打进决赛的赛季，在这奋战、意外、伤病、命运作祟、教练更换、队友退役、媒体从质疑到赞美再回到质疑、在胜负之间不断挣扎最终在绝望关头攫住最后一缕光芒拼到决胜局的时刻，只有他们这些队员明白，这一刻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们的比赛真的仿佛一部热血大片。几个互相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敢死队员，因缘际会，通力合作，一起对抗呼啸而来的枪林弹雨，唯一的目标就是干掉共同的敌人。然而他们一路上已经立下无数FLAG，注定不会有一个大团圆结局。即使胜利曾近在咫尺，剧情也依然照着写好的剧本一路发展，停留在了BAD ENDING。

他们在LPL的第一次总决赛就这样结束了，以穷途末路为始，以鏖战至死为终。他们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风格，用世界一直劝他们改变的方式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即使粉身碎骨成为败者，也没有向任何人屈服。

 

05                                                                                                          
对手举起了冠军奖杯狂喜庆祝，喻文波和姜承録站在后台看着屏幕，心里都空落落的。像年轻的新生代演员刚被调动了情绪即将入戏，导演却宣布这一幕就这么拍完了。历史不会记住亚军，他们除了一堆数据，什么都没有留下。

喻文波不愿意把沉默的氛围继续下去，提高了点音量说：“好了，不管怎么样，至少我们都可以去打S赛了。”

姜承録侧过脸来看他，白炽灯光照在他的面颊上，映出一小片睫毛的影子。他的心跳突然如同擂鼓，越来越快，连那些观众的呼喊声都不能掩盖。他怕喻文波也会听见，刻意拉开了一点身位。

喻文波却朝他这边更靠近了一些，对他的躲避仿佛一无所觉：“哥，我现在有些话想跟你说。”

这一瞬间，姜承録觉得自己被施了定身咒，手足无措。喻文波伸手拉了下他的手臂：“怎么了？哥哥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不由自主地转过身直面喻文波，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喻文波的眼神定了一下，没有要闪躲的意思。

姜承録看到喻文波那被他长久注视的、微微颤抖的睫毛下的眼睛，蕴着一泓清水，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然后冲他露出一个星辰一样的笑容。

 

喻文波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以凝视着他的微笑，和专注的、清澈的眼神，来对抗他平静的生活，对抗他的怯懦与不安，对他的固步自封给予无声的质问。以热情与天真来荡人心魄，以巧合与冲突来构建故事。这必然是命运，毋庸置疑。喻文波的笑容早已给出了回答。

为什么还要犹豫不决？他就是出现在他的人生里，像露珠，像溪流，像日落时倏然袭来让他无法归家的雨水。

他听到自己的灵魂开口说话。

奇妙的是，在他说出第一个字时，喻文波感觉到那只色彩斑斓的、纤细轻盈的蝴蝶，又撞进了他心里，翩跹起舞。

 

The End